2014年11月2日 星期日

《妖狐仙葛葉(零)》




  傳說在村上天皇時代有一隻在民間廣為流傳的白狐,彼時人稱「葛葉」,除了在鄉野傳奇說経節的《信太妻》中出現以外,也被認為是陰陽師首座、「安倍晴明」的母親。

  初認識的時候,他說自己乃狐中仙氏分支第一妖,自然有資格取「葛葉」為名。

  在我看來,他不是仙、也不是妖,甚至搞不好也不是狐,他只是一直這樣告訴自己而已。

  不過「妖怪」一名倒也貼切,我認識的他確有奇能、異於常人。



  我和自稱仙氏首妖的那位初次見面是在縣古附小的雞舍。

  他扮演一個想從籬笆中偷雞的賊,我則是那個用竹刀打趴他的路人。

  「小偷。」

  「嘎?」

  大吃一驚的他顯然感覺到不妙、才一回頭腹部就先中了一刀,隨後我使用在比賽中禁止的足抄將他絆倒,輕輕鬆鬆就完全壓制了。



  「等等等!大人手下留情啊!」

  「…對現行犯沒有甚麼好說的。」

  一腳踩住衣袖,竹刀居高臨下壓在他胸側,我掏出手機撥號,準備通知警衛室。

  「不不不,大人請住手,咱的真身乃是狐仙,絕非甚麼賊人!」



  「噗哧。」

  這絕對是今夏最好笑的笑話。

  「你是神經病嗎?」



  看這傢伙可憐兮兮地求饒模樣,確實不像壞人,類似的對話又重複了幾次,他一再強調自己確實是狐仙。

  我將竹刀收起,手機放回口袋之中:

  「真是可憐啊,今天就先放過你好了,不過不管是餓還是什麼,怎麼樣都不能偷小學生的小雞啊。」



  「謝謝大人的不殺之恩。」他站起身來優雅地拍了拍衣服:

  「咱真的是狐仙,道名仙葛葉,今次真個是因為弦力用盡、不得不出此下策,若大人可以援助咱個百八十塊人間貨幣,將來必當湧泉以報啊。」



  空氣中充斥著一種很奇怪的氛圍,一個人,到底要瘋到甚麼程度,才能這麼面不改色的這樣說話?



  「…我頂多援助你一個奶油麵包。」

  我從書包中掏出午餐留下來的部分。



  「真是太感激大人了。」

  自稱仙葛葉的那人若無其事地收下了麵包,一邊退後一邊恭敬地點頭、身影漸漸消失在走廊轉角。



  「怪人。」



  人的一生、諸事繁雜,偶有奇遇,我也沒放心上。



  怎知,禮拜一到校,卻看到仙葛葉好整以暇地,坐在我旁邊的位置上。

  「嗨,旬同學,早呦。」

  「…」



  稍加打量,他與周圍的場景融合得極好,穿著的制服和椅背上的背包也完全和學校公發無異。

  「怎麼了、身為同學打招呼有這麼奇怪嗎?」

  在那一瞬間,我突然覺得肯定是自己犯迷糊了,這人本來就是我的同學吧?

  我搖了搖頭,甩開這個無聲無息入侵腦袋中的想法:

  「你怎麼進來的…」

  他笑了,眼睛和唇各自笑出弧成一線的半月形。



  「嗯?那個位置本來就有人啊。」

  下課時,我難得開口問了其他同學關於仙葛葉的事,卻得到了這些回答:

  「我記得他是姓葉吧。」

  「對對對,葉同學啊,怎麼會一下子忘記他了呢,哈哈。」

  「怎麼可能,班遊的合照裡面明明沒有他。」

  「印象中那次他得病了所以沒去吧。」

  「對啊,當時很流行腸胃炎呢。」

  「那他是什麼社團的?」

  「社團?好像記得他很會講話…所以是…」

  「言辯社吧,好像還是代表呢。」

  「對啊,我太久沒跟他聊天忘記了,葉同學就是言辯社的嘛,旬正你怎麼會問這個問題。」



 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。

  只要有一個人拋出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,立刻就會變成大家對他確實存在的印象,明明說了半天,所有人連他的名字也只知道姓葉,卻沒人懷疑他的來歷。

  那個下午,我就這樣看著同學們彷彿織造圍巾一般,緩緩地編織出仙葛葉存在的事實,連老師在內都毫無條件的相信每個說出口的謠言,竟然沒有第二個人感到奇怪。



  就坐在旁邊的他一語不發,只是一直瞇著眼睛微笑。



  放學時,仙葛葉也毫不尷尬,就像個大面神一樣揹起書包與我肩並肩走出學校,這個舉動讓人很不舒服,我皺起眉頭問道:

  「你為什麼要跟著我?」



  「跟著你?」那故作吃驚的表情使人厭惡:

  「咱是你室友啊,跟你走同一個方向不是很正常嗎?」



  室友?啊,我怎麼忘了呢,仙葛葉本來就…

  等等!我又被洗腦了,這個傢伙怎麼可能是我的室友,我的室友一直都是司凱、俊輝和…想不起來?

  不行,我一定得想起來,有一種讓人很不愉悅的感覺,總覺得我只要想不起第四個室友是誰,大腦就會真正覺得仙葛葉原本就是我室友似的。

  嗯,對了。

  第四間房本來就一直都沒人住,是空著的,我一直都沒有室友。



  「你說甚麼屁話,我們宿舍本來就一直都沒有第四個室友。」

  看著我的表情從困惑漸漸轉為堅定,仙葛葉悻悻然道:

  「反正只有你這樣認為。」



  「你到底是什麼妖怪?」

  非我族類、其心必異,我對自己「沒有恐懼的感覺」感到恐懼,心中不斷動搖,勢必要更了解這個妖物,如果真有萬一之必要,恐怕我得自己動手殺之。

  「旬正、你不用這麼害怕,咱真的就是一介人畜無害、有益世間的小狐仙罷了。」

  那語氣中帶著落寞。



  回到宿舍一看。

  果然,本來應該是空著的名牌上掛著「葉秀妙」,看來這就是他在人類社會裡自稱的本名了。

  有沒有可能,其實世界上本來就有葉秀妙這個人,仙葛葉才是一個幻想出來的名字?

  仔細想想,他連相貌都跟我第一次看到的不一樣,我是怎麼認出他來的?

  又或者是、我根本就不記得他原來長什麼樣子?

  一連串的問號,懶得再思考了。



  說來是件奇妙的事,我知道這個「東西」存在世上應該要讓人感到不祥,卻無法真正有這種感覺,但我一直告訴自己,如果真的是禍世妖物,不可不防。



  在那之後,就這樣過了一個禮拜,仙葛葉已經完全地融入了人類社會。

  一句話都不需要說,群眾就自動地幫他編造出了一個毫無瑕疵的故事,一種詭異的集體創作讓葉秀妙這個名字有了完整的經歷,他不僅成為了社團代表、更是班級戲劇表演真正的編劇,而且每次全班合照的前一天都會發生某些事情導致他不能出席。

  而我也已經放棄抵抗他在人間拓展勢力,只是在心中努力維持自己原本的記憶。

 

  「喏。」

  彷彿在用一種很嘲諷的方式報恩一般,午餐時間仙葛葉將一袋奶油麵包往我桌上一拋。

  「你為什麼又要給我這個?」

  「你不是最愛奶油麵包的嗎?」

  說的也是,我一直都…

  不對不對!又差點被誤導了,那時會帶著奶油麵包只是剛好,我對這個食物並沒有特別的喜好。

  「像這種小事可別被仙葛葉給洗腦了。」我在心中默默地提醒自己。



  不知道像這樣默默融入人類的妖怪還有多少,他們會對人類的存續造成威脅嗎?

  「嘛。」自稱狐仙的他邊吃著和周遭學生一模一樣的麵包、一邊說道:

  「欸、旬正,你在想什麼?」

  「關你屁事。」

  「別這麼冷淡嘛,你今天晚上有空嗎?」

  「沒有。」

  「是嗎,你很閒啊,那真是太好了。」

  「噗。」

  我差點把配麵包的牛奶噴出來,因為他這話一說完、我立刻就把晚上原本該做的事忘掉了。

  「咱有一個忙需要你幫…」



  之後他說了什麼,我已經都聽不到了,因為當時,一心只想記起原本該做的事情,以免有朝一日、記憶分崩離析。